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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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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望城一中寒假無人。

整座校園空蕩蕩的,鳥雀停駐在門口幾株光禿禿的銀杏,壓落最後幾片搖搖欲墜的枯葉。

孟聿崢去找歸要前,先拐道去了一趟望城一中。

時隔兩年,他站在這所學校門口,彎著腰,看著榮譽榜上他的名字後跟著的那個姑娘,輕輕笑了。

那張照片拍得特別好看,頭發梳得整齊幹凈,臉上還有一層未脫的稚氣,掛著淡淡的明燁的笑,眼裏盡是對未來的憧憬與風華。

照片署名下的寄語,是她引用的一句名言——

“我考清華,一為讀書,二為「鐘書」。”

一為讀書。

二為“鐘書”。

他目光漫漫,輕撫過照片上的眉目,忽而挑起嘴角。

這姑娘,仿若從來都這樣穩操勝券,她決定的事,從沒錯過,也不曾後悔過。

他從小見慣太多巧言令色,卻極少在同輩人裏見到這樣純粹堅韌的姑娘,像是獨有的一股清流。

其實身邊人說過,若有機會,你守在京大、京藝的校門口,觀察一整天,最後會發現,這樣自立向上眼神清澈的姑娘其實一抓一大把,區區一個歸要,實在算不得有多特殊。

可他就覺得那姑娘同那些人不一樣。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對她有印象的場景。

那時候她的成績單還沒那麽驚人漂亮,歸要這個名字也還沒那麽耳熱,所以最開始傳進耳邊的,是王彥軍那幫不務正業的人在他耳邊吹過的:

“真行,咱們學校整個高中部都沒什麽好看的姑娘……不過前幾天我在食堂倒是看見過一個,挺有氣質的,皮膚很白,站在學生堆裏特別顯眼,就是那種……”

王彥軍努力想了想,最後擠出一個還算精準的形容:“那種讀過很多書的挺有內涵的女生,你們能想象吧?”

沒人能想象,他那時在旁邊打游戲,也不怎麽在意,還是後來某次課間,被指著操場上一道背影,說她就是前幾天說的那個,氣質挺好的姑娘,叫歸要。

那是他第一次聽她的名字。

他舉目望去,看見一個五官清淡白白凈凈的姑娘站在樹底下記考勤,一中校服醜得要命,周圍男生女生發育期身材歪歪扭扭的,沒幾個穿得像樣的。

可她不一樣,那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是好看。

氣質是真好。

好到那張素凈的小臉都能加不少分。

耳畔是王彥軍那幾個人嘖嘖讚嘆,他卻不怎麽感興趣地轉過眼。

誠如身邊人所說,他見得多。

那時候對她真沒太多印象,就是覺得這姑娘清清冷冷的,紮著一個簡簡單單的大馬尾,長得是挺漂亮,可什麽別的想法都沒有。

真正上心,是後來有一次,他被強行架到籃球場看比賽,幾個人坐在場外階梯上休息,王彥軍瞎聊,在那兒說起了年級上的某個女生。

那女生性格有點木訥,誰叫她都愛答不理的,王彥軍便隨口說了一句:“嗐,那女孩挺好,就是一根筋,感覺腦子有點不好使。”

說到這裏,有人又接了句:“這種女的,最沒意思,你跟她談情調談睡覺,她跟你說學習說文理,書呆子一個就算了,還惹不得。”

惹那幫老師的心頭肉,不好脫身。

那語氣帶著點兒高高在上的審視與鄙棄,仿佛誰都看不上似的。

那時候他正同孟南君唱反調,幹什麽事兒都不得勁兒,心裏面成天煩躁。他本質上不怎麽愛和這群人打交道,那天只顧著歪在旁邊睡覺,沒打算搭理他們,但這話確實有悖孟聿崢自小熏陶的禮教,聽在耳朵裏也覺得難聽。

他嗤笑,照著那人就要一腳踹過去。

這時一個姑娘正好從他們面前經過,埋著頭走路誰也沒在意她,同他一並聽見這話後,也頓了一下,而後堅定地回過頭,清冽的聲音就這麽橫插進他們的對話裏:“她是烈士遺屬,父親為國犧牲,她應該得到你們的尊重。”

話音一落,幾個人頓時鴉雀無聲。

一顆籃球不知何時落地,噠、噠、噠……

孟聿崢頓住動作,擡起頭,看見眼前那個瘦瘦的女孩,目光波瀾不興,泛著冷意,脊背挺直,像棵青松。

說話的語調平淡,但就是鏗鏘有力,蘊著警告與說教。

就是那一次,他多看了她一眼。

那是他頭一次覺得能用“溫潤如玉”“君子風骨”這種詞兒來形容一姑娘。

她襯得他們這群人多少有些敗俗。

姑娘走後,王彥軍幾人才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

他瞥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從此那個名字上了心。

再後來聽說她,就是從班主任嘴裏。

那次他被拉上打架,事兒太頻繁,加之那次鬧得有點大,他被班主任拎回去教育,苦口婆心勸了半晌,最後見他冥頑不化,氣得一拍桌子,吼道:“人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並為之付出真正的努力。”

“這話還是一小姑娘親口說出來的,人家都明白的道理,孟聿崢你捫心自問,你當真已經努力到對得起自己了麽?!”

孟聿崢,你對得起你自己麽?

怒斥聲聲入耳,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刮在他臉上,火辣辣地疼,疼到了心裏。

他在那一刻醍醐灌頂。

好像就是從那天起,尚且迷茫困頓的他徹底不再顧忌,與孟南君開啟了長達三年的鬥爭制衡,而也就是從那天開始,他記住了高一年級那個叫做歸要的女生。

他疏遠王彥軍那群人,將生活學業回歸正軌。重啟程序的那晚,教練抱著他嚎啕大哭,哭得特沒形象,說孟聿崢老子以為你真的不幹了都他媽準備卷鋪蓋回京城了,謝天謝地你總算想通了,我他媽是真想跪著給你磕頭道謝,老子不用被總教練發配邊疆了嗚嗚嗚……

他放縱自己的時候教練成天焦頭爛額,這會兒願意回歸,教練的行動比誰都快,當天下午就開始扯著他覆健練習。

孟聿崢不想同孟南君認輸,沒日沒夜地研究練□□結,他沒就是忙餘,眼神也會開始不自主地偏向某個方向,某個位置。

歸、要。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頭枕手臂望著天花板,想著這個姑娘,將她的名字翻來覆去地在心底裏念著。

這名字很特殊,特殊到聽一耳朵便能牢牢記在心裏。

就跟那姑娘本人一樣。

剛開始也沒察覺到自己這是喜歡她。

那段時間老是成天想見她,平時最煩的朝會講話,孟聿崢一有空就會去,去得勤了,班主任欣慰,教導主任滿意,就連班裏那些關系不錯的男生也都開始瞧出一絲不對勁。

有個關系最近的,叫武琛,那天放操的時候跑過來揶揄他,崢哥,我夜觀天象,發現有人虎視眈眈地看姑娘,吶,就是那邊那個,高一年級的,叫歸要。

歸要這倆字兒它能跟任何一件事兒掛上鉤,就是不能跟其他男生掛鉤。

這話算是戳中孟聿崢的死穴,他眉頭登時一皺,一句“哪個孫子?”就這麽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

武琛不說話了,看著他,笑得一臉暗味。

孟聿崢說完後反應過來自己中了圈套,所謂關心則亂,這種事兒他是真沒經驗掩蓋。

他索性說破,承認他就是喜歡這姑娘,武琛嘴也嚴,誰都沒說過,就是有時候會帶來許多歸要的消息,說這姑娘特別刻苦,聽同宿舍的女生說,她從來都是最後一個歇下的,也是最早一個起床的,幾乎沒人見過她睡覺的時候,沒精神的時候幹一杯咖啡提神,現在高一,都快成學校門口咖啡廳的鉆石會員了。

孟聿崢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好破天荒地舉著掃帚準備去值周,他負責的那塊公共區域正好同她的班級相鄰,時間也正好撞上,多好的機會,孟聿崢最擅長把握時機,那會兒精神抖擻地就打算追上去了。

結果冷不丁得知了這麽個消息,卡在教室門口楞了半天,最後不甘心地憋了句:“這也,忒用功了。”

武琛斜眼看他:“您老人家多厲害啊?就這麽些功課早早就學完了,咱們普通人就是得付出十分的心血和努力才能博得一個在你看來不怎麽樣的前程,人家這姑娘還算是成績中上水平,前途無量著呢……看你就來氣,快閉嘴吧你。”

“……”

那之後,孟聿崢認真觀察過,發現還真是,這姑娘學習起來心無旁騖,身邊好些個喜歡她的小男生,問起她是否熟知,姑娘竟然一臉茫然,連對方姓甚名誰何方人物都不清楚,可你要問她大西洋哪個半球吹哪種風,那講得叫一個頭頭是道邏輯清晰明了。

什麽年紀該做什麽樣的事,她比誰都清楚。

想到這一層,孟聿崢臨腳一跘,突然就慫了。

一是覺著自己不能耽誤人家,二是覺著自己要是真上了,怕隔一段時間後別人問她,她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清楚,跟那些人沒什麽區別,丟人。

他頭疼,就這麽落寞了好幾天,最後索性算了。

就像武琛說的,他沒辦法理解同齡人在學習這塊的吃力,純粹就覺得人家這麽用功,他怕耽誤她。

他雖是個混賬,但絕對不是個畜牲。

於是就這麽忍了一段時間,但畢竟年少,許多事兒壓根藏不住忍不了。

事實就是,他孟聿崢是個有事兒直說想做就做的性子,喜歡就追,不喜歡就退,待人待事就從沒這樣憋屈糾結過。

他說要不做個朋友吧,武琛懟他,就你這樣兒的,跟喜歡的人做朋友,那朋友恐怕做著做著就變了味了,你憋得住嗎你?

這話沒毛病,他理虧,摸了摸後腦勺,眼睛卻盯向不遠處走廊上那道身影。

她剛從辦公室出來,低著頭走得很慢,抱著一堆試卷迫不及待地翻找自己的成績。

他哂笑,丟給武琛一句“憋不住”,然後就迎了上去。

走廊挺寬敞,可他就使壞,故意朝著她的方向擠過去,女孩子沒註意,可憐被他撞得一個趔趄,試卷散開,掉落了一地。

他一眼就看見那張署名為歸要的試卷。

他沒動,凝視著那姑娘只顧著撿地上的卷子,頭也沒擡一下。

他孟聿崢性子要強,是真受不了自己在她那兒一點兒印象都留不下,於是一咬牙,也慢慢蹲下身,撿起了她的那張試卷。

上面紅黑筆記糾錯,正誤一眼明了。

他拿起來後多掃了幾眼,發現這姑娘理科問題挺大,解題思路也有問題。

聰明,但還沒開竅。

他直直盯著她,對方不為所動,他吸了口氣,又將試卷主動遞過去。

終於,她擡頭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交匯,撞了在一起。

看清他後,她似有輕微怔然,眼裏透著些迷茫的錯愕。

還不待他追尋她眼底那一縷情緒,上課鈴便猝然響起,打破了二人短暫的僵持。

她道了謝,接過試卷後便匆匆離去。

經過他身側時他聞到她身上的一抹幽香,淡淡的,特好聞,他意猶未盡,發著笑轉頭去看她,她卻很快消失在拐角。

後來武琛還說,你丫當時可真裝啊。

當著人家的面兒你不笑,故作高冷給誰看呢?

他當時正忙著,懶得搭理武琛,敷衍地嗯了一聲,手裏繼續翻著教科書上那一道道的知識點,還有各類題型的總結梳理。

高中三年的所有知識題型整理起來還真有那麽些費勁兒,他夜以繼日地整理了大半個月,從最基礎的思維邏輯開始細細劃分,想著那天她缺漏的地方,終於完成厚厚一大本筆記。

一本只針對歸要理學問題的真經寶典。

武琛應他的計劃,故意將那本筆記借給歸要班裏一男生,那男生平時跟他們一起打籃球,學習也挺刻苦,將筆記捧著回了班裏後,沒多久就開始聽說他們班裏人都搶著借。

他和武琛鬼鬼祟祟蹲了挺久,前三天怎麽都不見那姑娘有動靜,他還納悶,別不是沒傳到她耳裏,還是說他那知識寶典對她……沒那麽有吸引力?

那他也忒自作多情了。

他這兒正挫敗著呢,第四天的時候武琛偷偷跑出校買奶茶,回來後說,謝天謝地,總算是看見那姑娘開開心心捧著筆記去了覆印店,崢哥,費心了昂。

聽見這消息,他總算寬了心,武琛笑嘻嘻地過來揶揄他,他笑著把人揮退開,轉頭又抱著籃球繼續跟人撕打去了。

從那以後,他便格外關註她的成績。

想打聽她的進度,一有機會便不恥下問,跑到高一辦公室,那些老師都挺喜歡他,樂意跟他聊天。

是以他問著問著就摸到了歸要任課老師的辦公桌,聊著聊著就開始坐下替老師批閱作業和試卷,等到挑到歸要的作業本後,掃上一眼,見她有進步心裏也有了底,然後一撂筆,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就開溜。

他發現這姑娘是真聰明,許多思路一點就透,那段時間進步飛快,也不知背後付出多少心血。

這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無聊又乏味,除了偷瞄姑娘,其他的事兒都沒什麽意思。

直到那次。

一中出成績,他打完球路過大廳,看見出榜了照例去瞟一眼她的成績,還沒到地方,遠遠地就看見那裏站著一個女生。

那背影瞧著就是在高興,他當時看著,心裏咯噔一下,不自覺地往那邊走了過去。

大概是老天爺也幫忙,那瞬間突然湧來特別多的學生,人擠人,將兩人生生擠在了一起。

武琛懂他,悄悄給他使了個眼色,大喊了一聲:“崢哥,幫我看看,我這次進前三十了麽。”

孟聿崢意會,掛著點笑,順勢就往她那邊挪去。

一寸一寸,向她的方向靠近。

將就著擁擠的人群,與她近到幾乎後背相貼。

終於,他聞到了那天熟悉的幽香,腦海中剎那間閃過許多念頭。

是花香?還是皂粉香?

哦對,那天她擡頭了嗎?看他了嗎?兩人對視過嗎?

她名次是多少了?進前三十了嗎?

他統統記不清了。

只記得臂彎間的姑娘被他圈得微微蜷縮,睫毛仿佛蝴蝶羽翼輕顫也垂落,那麽小而單薄的身體,他只需略略收攏胳膊,便能將她全然抱進懷裏。

兩人距離在逾越關系的邊緣。

那是他初次覺得,自己是可以擁有她的。

猛烈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定格。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否則對不起這樣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低頭,正想說話,下一秒姑娘卻倏地從他臂彎間溜走。

他怔忪片刻,循著她的背影而去。

武琛這時候從擁堵人群外擠過來,頂了頂他:“唉,說上話沒?”

孟聿崢不語。

她跑得快,就像是透不過氣來,轉瞬之間就消失在大廳裏。

那樣一看就是沒搭上話,武琛哎喲一聲,恨鐵不成鋼:“都那樣兒了!湊那麽近,一句話也沒撈著?!”

他沒搭理武琛的話。

瞧著她離開的方向許久。

他總是這樣望著她的背影,比起那雙明燁動人的眼睛,他有時候更熟悉她頭上的發繩顏色。

他知道她不愛花裏胡哨的東西,這些點綴裝飾的款式花樣並不算多。

有時候是白色碎花,有時候藍色蝴蝶,色彩飽和度不高,但看起來特別舒坦。

舒坦到同她接觸過的男生女生對她印象都挺好,聽說喜歡她的男生多,好些高年級的男生專程跑到她班級門口,借口找人有事,實際卻是去看她。

而其中最明顯的一個,是與他同年級的,一個叫做李弘嘉的,仗著與她班級裏某個同學關系好,時不時就愛跑到人家班裏,暗戳戳地讓周圍一堆人都知道他有個特喜歡的姑娘。

孟聿崢發覺得了這麽一號人物,李弘嘉自然也能察覺出來。

兩個人本就沒什麽交集,可有時候在某個角落裏遇見,那眼神一碰,火花滋滋直冒。

這事兒心照不宣,誰都沒捅破,都知道對彼此的怒氣名不正言不順,最後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又彼此默契地守著規矩,不敢前進一步,怕打擾人家姑娘專註學習。

都喜歡,都慫。

就說那慫樣兒孟聿崢估計這輩子都沒有過,卻意外找到了針鋒相對的同路人。

然而這場拉鋸戰遲早有爆發的一天。

李弘嘉那顆針對他的籃球砸在他肩上,他是真疼,疼得半天沒緩過神來。

一擡頭,在看見李弘嘉的那一刻就知道這孫子是忍不住了。

李弘嘉那通火屬實發得莫名其妙,他氣急了直接撲上去,兩個人扭打成一團,誰也不讓誰,都往死了揍。

那算是兩人正式表明不對付,外人誰都不知道原因,問起來兩個人都不吭聲,看不慣就是看不慣,哪兒那麽多理由。

孟聿崢覺著既然誰都得不到,也沒必要在背後暗地裏攀比,搞得誰現在就能把姑娘追到手似的。

可李弘嘉偏不那麽想。

那場籃球賽打得酣暢淋漓,李弘嘉落敗,沒打贏,混在人群裏,忿忿地看著他。

而他被一群興奮的兄弟們圍起來,沒註意李弘嘉,眼前忽然晃過一條熟悉的頭繩。

淺藍色,太陽花。

歸要有條一模一樣的。

他當時正喝水,視線就這麽被吸引了過去。

頭繩一樣,但人不是歸要。

他沒了興趣,又瞥開眼。

好死不死這一幕被李弘嘉看見了。

那孫子特機靈,借題發揮,同他那邊的隊友瞬間開始帶起節奏——

“孟聿崢你看誰呢?”

“黃嵐嵐!是黃嵐嵐!”

這一煽風點火,登時不得了。

周圍許多不知情的同學全都擡哄打鬧起來。

“崢哥這人焉兒壞,就是喜歡黃嵐嵐這種五顏六色的姑娘,死活不承認是吧?”

孟聿崢懵了一下,轉頭覷著李弘嘉,誰知卻無意瞥見了人群之外她的背影。

他立馬反應過來。

完蛋!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托李弘嘉的福,他孟聿崢喜歡那種五顏六色的漂亮姑娘的謠言就此傳了出去。

傳進了他姑娘的耳朵裏,害得兩人鬧了好大的別扭。

這孫子真陰啊,斷人後路。故意算著掐著歸要相反的類型,說不準歸要就以為他對她不來電,就此便對他死了心。

他後來給人堵在巷子裏蒙頭揍過好幾次,對方死不服氣,跟他打來打去,楞是不落下風。

再後來他死命拒絕黃嵐嵐,祈求歸要能多思索思索,凡若是真喜歡,絕不能這樣拒之千裏之外。

就是怕她不在意,不上心。

他自作多情。

這麽煩擾的日子也鬧心折騰了一段時間,可他也沒功夫在費時間去多想那些,競賽馬上開始,他得全封閉集訓。

這次比賽至關重要,他必須贏。

京大於他而言確實不算唯一的出路,但卻是他同孟南君抗衡的第一步。

老爺子替他撐著,若是這事兒他做不到,那便只能被送出國任他那老爹差遣。

他去了整整一個月。

那一個月其實沒怎麽想起歸要,成天累得像只狗,一回宿舍倒頭就睡,第二天醒過來又繼續解題練習,完全沒心思想別的事情。

所以等到他再回去的時候,看見歸要那張消瘦的小臉,恍惚了一下,直覺她是出什麽大事兒了。

找武琛一打聽才知道,還真是出事兒了。

那姑娘的親外婆過世了。

就在他走後沒多久發生的事兒,低沈的狀態持續到現在,仿佛始終蘊著不散的陰霾。

孟聿崢瞧著她不開心,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怎麽跟人來往。

他找人打聽過,知道她寄養在別人家裏,日子不好過,而她同外婆親,外婆沒了對她打擊太深,周遭的事都不痛快,郁郁不得志,成天陷在情緒裏出不來。

他站在走廊上,看著坐在樓下花壇的姑娘,一邊哭一邊背著單詞,那模樣看得人特別心疼,他瞧著,思慮了很久,最後下了某種決心,轉身離開。

他是在望城天氣最好的那幾天,給她放的那場煙花。

就是計劃臨時出了點兒岔子。

原本堵在她回家最常走的那條道上,等著人一過就放煙花,她們家附近能看見的濱江地帶他全安排了人手,就等著他一聲令下,半個城都綻放。

可臨到約定的時間,他卻忽然接到武琛的電話,一接通那頭便一陣咆哮:“崢哥!那姑娘換了個道,跑了!”

孟聿崢沒明白:“跑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回她二姨家,往其他地方去了,離你那兒越來越遠了!咋辦啊!!”

計劃全亂,武琛心態崩了,在那頭狂叫不止。

孟聿崢當機立斷,把那煙花直接往車上一搬:“追啊,濱江那邊兒的人都等著咱的信號呢!趕緊!”

那堆煙花占滿了後車廂,就只能裝一個人走,他讓那個同行的兄弟先走,交待好事宜後,拔腿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望城山路多,一層一層的環路壓下來,歸要在環路上奔跑,孟聿崢認命一般在濱江路段跟著。

那是一個為了自己喜歡的姑娘做什麽都無畏無懼且不計回報的年紀,更是兄弟兩肋插刀,心思純粹一腔熱血,恨不得自己親自替哥們兒上陣的年紀。

那時候,許多事情做了就做了,就圖個樂意圖個高興,想她眉開眼笑,想她前程似錦,又哪管這事累死三軍值不值得?

武琛緊隨在後,頭發跟瘋了的獅子狗似的,奮力追上來的時候還瞧了一眼上環路那個迅速移動的姑娘,上氣不接下氣,再次崩潰地吼出來:“這姑娘,怎麽這麽,能、跑、啊——”

“老子要累死了——啊啊啊啊——”

孟聿崢喘著氣,眼尖,看見了馬路邊停著的那輛裝著煙花的面包車,司機早搬出煙花,卻愁眉苦臉地蹲在一邊,見到他們,急切地揮起手。

孟聿崢見他無動於衷,大聲喊道:“嘛呢?放啊!”

“沒打火機!沒打火機!”

靠!

孟聿崢從兜裏掏出來,向他扔了過去。那人撿起來,顫抖著手,哆哆嗦嗦地點燃了火引子。

終於,煙花被點燃,一聲索引的悶響升上天空。

砰——

煙花在天空炸開許多絢麗的曲線。

得到信號,各地紛紛響應,接二連三地冒上天際。

眼前剎那間繁花似錦,兩江水岸震耳欲聾的煙花此起彼伏地開始爆響,如同慶賀新世紀的誕生,在死水一般的天際綻放出點點新生。

而他終於松懈,同武琛上氣不接下氣,累癱在墻角。

他身上不知道上哪兒蹭著了許多泥與灰,很臟,還在大口地喘著氣,衣衫也盡濕,額角的汗水如註落下。

武琛顫顫巍巍地遞來一根煙,他接過,咬在嘴裏卻沒點,望著那片五顏六色的天空,忽然咧嘴笑起來,沒好氣地罵出:“真德行!”

不知是罵自己還是那司機。

好在虛驚一場。

他送她一場盛大煙火,求她一個悅然妍和。

也不知她看沒看見,但今兒這一趟,值了。

武琛望著漫天煙花也跟著傻樂,說煙花裏住著許願神,能許願。

他想了想,最後默念了一句:

那就祝她一生平坦順遂,萬事得償所願吧。

多好的姑娘,上天會眷顧她的。

大約那場煙花真有效果,那之後再見著她,整個人的精神氣兒好很多。

有時候他會想,就暫且當他自作多情吧。

至少她青春裏會留下一條他孟聿崢的痕跡,也不算枉來一趟望城。否則過段時間保送結果下來,高三一過,也沒多少時間待在望城,她若再不痛快,他也無能為力。

他其實不怎麽放心她。

他知道那姑娘過得不如意,處處受限,有個人品堪憂的二姨,怕是舉步維艱,前程難明。

他那時候被孟南君掣肘,沒辦法動用太多關系,那天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只能取了一大筆錢,用牛皮紙袋封裝好,期望這點兒錢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臨走前他還是不放心,思慮來,思慮去,想著這姑娘最是正直,他怕她誤以為是別人遺失,這錢最後到不了她手上,覺得還是應該提筆,在紙袋上留一句話。

於是一向最是不著調,誰都不放在眼裏的人,那天筆尖卻拿起又放下,來來回回猶豫了無數次,最後才終於在牛皮紙背後鄭重其事地寫下——

“歸要同學,這是我心甘情願,你千萬不用覺得負擔。”

“希望你心無旁騖,前程似錦。祝你好運。”

他掐著時間,在她放學後即將抵達家門口的時候,扔在階梯上,怕被發現,留下錢後轉身就溜了。

後來想想,當時沒留下來確認錢的去向,該是他後悔一輩子的事情,而時間飛快流逝,直到他走的那一天,也仍然沒能騰出時間去確認這件事情。

倒是在走的時候,他回學校收拾東西,武琛出來送他。兩個人站在校門口,從那個位置望過去,正好能看見一個素純的姑娘照例抱著一堆作業本走在廊道。

上課鈴還沒響,她的步履不算匆急,一步一步,裙擺微漾,翹起小小的弧度,仿若白蓮綻放。

她好像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走進他望城三年的枯燥日子,也這樣一步一步地,走進他的心底裏。

武琛從他癡望的眼裏看出些許渴望,不忍心,說道:“崢哥,走之前不得去說上兩句話?”

那道身影再次消失在熟悉拐角,他嘆息,搖頭:“算了,說了一句就想說第二句,這樣有來有回就沒完沒了了,人姑娘那麽刻苦,每天忙著學習,我就別去打擾人家了。”

更何況,當年第一步就慫了,後來無數個瞬間也再沒辦法鼓起勇氣。

只是走的時候,他在心底裏期許:

希望歸要來京大。

希望給他一個機會。

希望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可以是他。

他在京中等了一年,次年京大迎新的時候,他在實驗室泡了一整晚,出來後直接殺到傅小洲那裏,借了一份名單過來。

去之前他都想好了,他已經沒什麽顧忌猶豫的。

她來,他追;

她若沒來,一定四處打探,然後找到她,接近她,追到她。

他就是想要她。

他只要她。

可那天他在新生名冊上找了半天都沒能瞧見她的名字,就那麽幾張紙,他來來回回瞧了三四遍。

傅小洲湊過來問他找誰呢?

孟聿崢沒直說,就回了個:“認識一姑娘……沒找到。”

傅小洲剛想揶揄,忽然聽見他又低低念道:“算了,反正是跑不了的。”

孟聿崢放下名單,不再耽誤他們的工作,便起身走了。

他不知道。

他走後的一分鐘裏,傅小洲在一沓文件下找到了最後一份名單。

上面寥寥幾個名字,第一個赫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歸要”。

傅小洲傻眼,沒想到這兒還有一張,趕緊起身叫人,卻發現他早已走了很遠很遠。

他在實驗室忙了很久,等到新生軍訓過後,京城入了秋,才徹底空出時間來。而他們或許有很深的緣分,不必待他大數據搜尋蹤跡,老天便將她悄悄地送到他的身邊。

那天他滿心不爽,一頂開周譽辦公室大門,桌邊的姑娘轉過身,他一擡頭,就看見了她。

熟悉的馬尾,熟悉的側臉,她望過來時沈靜如水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歸要。

她真的來了。

他忘了自己那時候瞧見她的那份心境到底要如何形容。

興許是狂喜,又興許是不敢相信。

但更多的,是替她松了一口氣。

至少他知道她終於得以成全,而他的心願也終將圓滿。

他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犯糊塗魯莽地沖上去結識她耽誤她,就像她的外公曾經警告過自己的那樣。

“我家要要性子倔,你不許欺負她。她有她自己的路,你也不要影響她。”

他怎麽舍得讓她的心血白費?

就是見她落一滴淚,也會煩躁得一整天茶飯不思。

而外公欲言又止,想同他傾訴的那一切,他也早已經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當時半蹲著,想了很久,才輕輕道:“外公,我喜歡要要,是高中就開始的事情。”

在他還沒有這樣熱烈地追求,在他還沒有這樣步步緊逼,不肯放過她一點的時候。

他就已經為她著迷過,為她瘋狂過。

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他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與她後來問過他那個問題答案一致。

是確定關系的那晚,她極沒安全感,輕顫著聲問他:孟聿崢,為什麽是我?

——孟聿崢,你為什麽喜歡我?

那時他給的答案吊兒郎當,也許當真不堪信。

可卻是他趁機向她吐露的真心。

要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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